馍酸奶

(真嗣写给薰的信)

薰：

月亮上好吗？晚上睡觉前我都通过卧室的窗户看月亮，尽管非常明亮皎洁，但当我拿起藏在枕头下的望远镜看过去的时候，也能看见一些灰色的斑块。那些是月亮上的陨石坑吧，你上一封信里提到你会在那里弹钢琴。月球上没有空气，你能听见自己弹出来的奏鸣曲的声音吗？

我昨天读完了那个法国作家写的《小王子》，突然间想到了你。你和小王子意外地有点像呢，你降临到这个星球上，给我带来了快乐和慰藉，然后又走了。绫波曾经说她为了羁绊而存在，那么你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？你曾经说自己是为了与我相遇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，唉，那为什么最后又离开了呢？ 我一定很像那个在沙漠里迷路的飞行员吧，我很害怕孤独，我喜欢听你向我述说，什么都好，虽然很多时候我听不懂，因为我没有去过那么多的星球，没有见过月球上的小旗子，也没有见过B612星球上被仔细保护的那朵玫瑰花，更没有看过高大的猴面包树。

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我真孤独啊，永远没有尽头的蝉叫声在树林里此起彼伏，和猩红的海水不断流淌，拍打在浅浅的沙滩上。已经没什么同伴了，不论是大人还是同龄的人都离我而去，我根本无能为力，这不是我的错啊，就算是我又能怎样呢？是就是吧，但我真心实意地觉得不是，我最初听从他人的指令行事，做错了，后来我按照自己的意志和理解行事，也错了，这说明现在谁对谁错根本分不出高下，因而也许大家都没有错，错的是别的什么东西，地球之外的东西。薰君，你知道那是什么吗，在月球上的你也许可以看到吧。在我想诉说的时候无人可说，薰君，连你也远在天边啊。我独自坐在沙滩上，双脚泡在海水里。它们是温热的，和过去那些小说里说的冰凉感毫无相似之处。我吃着打成泥的营养餐，它们被我悉心保存在以前我和绫波他们一起出去时用的便当盒里。现在早已没了学校，没了海洋净化所，没了加持先生，没了冬二，没了绫波，可便当盒还存在着，我还记得绫波为难地收下它，说，我不喜欢吃肉。这是不是太过讽刺了？

我不知道来自外星的你能不能理解这些。你应该不是人类吧，因为你有比人类更具有魅力的东西。你是使徒也好，别的什么东西都好，我不知道，但这些都没关系吧？你曾经说过你喜欢我，其实，我也是喜欢你的啊。但你用离开和毁灭来将这种爱上升，这太残酷了，这样真的能算爱吗？这其实是痛苦吧？还是说在你的心中，痛苦和爱的意义其实是一样的呢？那么和我一起弹钢琴的时候，我们一起看星星的时候，薰君对我微笑的时候，心理感受到的其实是痛苦吗？既然这样又怎么能笑得出来，我是真的不懂啊。

最后，希望在月亮上你能快乐。月亮上一定也很孤独吧？如果太孤独了就给我回信吧。哦，我在废墟里找到了以前的大提琴，意外地还可以好好地拉几个音阶，这是我近来唯一想做的事情了。

(薰的回信)

真嗣：

收到你的信真开心啊。月球上并不孤单，中国的嫦娥仙女，捣药的玉兔和砍树的吴刚，罗马的狄安娜，希腊的阿尔忒弥斯，都在这里，每天都很热闹。我们可以听见音乐，因为音乐早已在我们的心中。我每天也会坐在月球山的山顶上，在东京是深夜的时候望下去。我可以看得到你。你蜷缩着身子躺在那张简单的单人床上。面向着窗户。你不喜欢拉窗帘，所以我总能看见你的睡脸，唉，真嗣君，睡觉的时候老皱着眉头，第二天早上起来会头疼的。

《小王子》我以前也看过，是非常美丽的作品啊。如果按照真嗣君的类比，我是小王子，那么我到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，等我找到了我就会离开。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见，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吧？可是真嗣君，你不是那个在沙漠里困住的飞行员，你是那颗小小星球上的点灯人。每走一步你就要把灯点上，再走一步你就又把灯灭掉。每点亮一次你就让一颗星星诞生，每熄灭一次你就让一朵鲜花沉睡。可你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举动的美，反而觉得身困其中，孤独而无所适从。这些反倒是和绫波有点像呢，你曾经说过我们三个很像，这是真的。

月亮上比地球上要冷得多，和那里相反，这里有的是无尽的冬日，可我还是穿着那套高中夏季校服，衬衣上还用蓝色的字迹印了你的名字，想必是你过去的淘汰物吧。裤子倒是合身，不用系腰带。孤独是所有人类都必须面对的问题，它大概像狐狸对兔子来说一样是天敌吧，但一些人类也能够以孤独为友和孤独作伴，这是很奇妙的事情。宇宙间本来就没什么真正的对错啊，绝对的事物是不存在的，即使我坐在对你来说非常遥远的月球山山顶上，一眼望去是黑丝绒般的宇宙，也没有什么代表错误的替代品，那种像拳击馆里的沙袋一样，让人们把所有的失败和难过都倾泻于上的东西是真的不存在的吧，即使存在也是懦弱的代表，浩渺的宇宙中根本看不出它的存在。或许连它的一席之地都没有吧。我刚刚脱下身上的白色衬衫，在内里腋下的位置用蓝色的墨迹印了你的名字。也许你以前曾经穿着它，在学校的天台上和朋友们一起吃午餐，一起讨论悄悄喜欢的女生。在重要的人和时光都消退之后，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反而会留存下来，在历史的角落里见证一切，然后在过去了很久之后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，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展示出来。

真嗣君，我确实是喜欢你的啊，到现在也是。爱在最初阶段的时候是快乐的，随着程度加深它会不断地累积痛苦，最后到达毁灭的终极吧。因而痛苦和毁灭和爱其实是相伴相生的。我的离开和毁灭是我的爱的终极结果，这么说似乎让爱和死都显得太过轻易和廉价了。虽说如此，我的离开，我在地球上的死亡，不过是将这个过程加速的结果。因为我其实不擅长中间的一步步进程。希望你不要怪我。

最后，收到真嗣君的信我真的很开心。在月亮上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，读你的信我很快乐的一件事情。从我现在坐着的地方看过去，地球像一颗红色的水球，或者矿藏里的某种宝石打磨成的珠子。